心怀祖国（组诗）

马 鲁

（1）

且让我暂时离开，总不至于

走得太远。久居一座小城

老是不得开心颜。于是乎

把自己放逐到中缅之间

一个叫芒撒的山寨。潜入

起伏跌宕的胶林里，就当是

沁进了一片绿油油的海。感觉

还是在春天，日子仿佛很长

也很悠闲。微风不燥，也不扰

天空是没有一点理由的蓝

村道上，疫情防控的卡点边

有两个类似集装箱的板房

我住进了其中一间。一晌无事

就仰卧在床，看抖音，看路上

一些驰过的摩托和车辆。偶尔

也瞅瞅天花板，瞅瞅窗外那片

橡树里摇摇晃晃的阳光，一瞬间

让人产生些迷幻，感觉自己

已经置身事外，放下了所有负担

卡点旁边，住着一户缅甸人家

常年以割胶为生。现在是停割之季

总算有了余闲。整整一个下午

他们一家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有一阵子，还跑进洒满一地

细碎阳光的胶林里，遍地追逐

放养的山鸡。这意味着下晚

将会有可口的饭菜摆上桌面

只可惜，我没有资格参与

在这个冬天，在滇西之南

在一个极边之地，突然之间

我竟有了一丝凉意，感觉自己

已经离家很久并且很远⋯⋯

（2）

卡点边这条路，我经常走

熟悉它，像熟悉曾经的女友

只差没有给路边的树、野花和石头

都分别起一个温暖的名字

每天早晚散步，总有一条

黄色的土狗走在前面，时不时

回头看看我，摇摇尾巴，又继续

在前面带路。它当我是朋友

初来乍到，怕我走丢。这是乡村

一直保留的品质。有一个词语

叫做朴素，连一条狗也在恪守

我给支书家这条狗起名叫阿路

每天跟着它，行走在芒撒

这个连空气都带着帝王绿的地方

真的可以让一个人身心放松

哪里都见胶林，人家，还有向上

生长的古榕。胶农们骑着摩托

把收成送往孟定坝子。又到了

一年里的富足之季，乳白的胶水

已经变成了现钞。有的寨子

开始宰杀年猪。马上要翻年了

小伙子们到处走窜，希望能找到

一个心仪的对象。姑娘们也穿上

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像迎接春天

那样带着笑容，从卡点一闪而过

让守卡的小伙子猝不及防

匆匆追上去，问上一两句话

然后扔下一地咯咯的笑声

这是大家都想看到的结果

人们都希望找一个美满的归宿

在芒撒，一个多姿多彩的季节

已经到来。每天看到这些

我就暂时甩开了一些心事。仿佛

这世界并没有所谓的疫情之说

开始相信明天，一定会有更多美好

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你我

（3）

这些孩子，就这样在异国他乡

出生并长大了。像一粒种子

被风吹到这里，埋进土壤中

发出的新芽。他们每天

都要来球场上嬉闹、玩耍

早把这里当成理所当然的家

而父辈们为了生活，不得不

四处帮工，用苦力维系一家子的口粮

这里是边地孟定，大水井村委会

一个叫官种地的寨子，向村西走上

百来十步，就可以踏入缅甸的地盘

七年前的早春，为了躲避战乱

他们举家奔逃至此，然后就

再没有回过对面山坡上的家

对于他们来说，家是什么呢？

用竹篾笆和石棉瓦搭上一个窝

可以摭风挡雨，一家人能聚在一起

也算家了吧。而我们为了防疫

来到这里，天天与这些缅籍人打交道

想家的时候，就走出去看看孩子们

心里想，这波疫情结束后

我们可以回家。而他们，与家日日相望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个真正的家

完成生根发芽直到长成一棵树的使命

（4）

风从西来，没有什么可以寄存

摇摆的树，走过的人，孤村的

犬吠和鸡鸣，一声，两声，三四声

都被风忽略了。剩下我们，滞留于此

这里是大水井，一个没有水的边境村

仅仅半个月，白花就开满了山岭

这些山，看上去无恙，无知，也无畏

到了夜晚，只等待月亮划过山顶

好让自己的心情，看上去一览无余

家在月亮升起的方向，风一定会

经过那里，带去关于这里的疫情

和其他的一些消息。而我只想告知一声

春天来了，如果可能的话，以后很想

约上一家子人，爬上那座有月亮的山顶

做一些类似于摘星星的事情。然后

在山顶上坐下来，让我来指给你们看

某年某月某一天，曾经在那座山头

那条小路，那个寨子，为了抗疫

我们拖着汗流浃背的身体，四处奔走

但是我没有一刻，停止过思念你们

（5）

用承接的雨水来漱口洗脸

以此来开启一天的守边生活

在我们身后，有强大的祖国

坐在救灾帐篷搭建的岗哨上

面对飘扬的五星红旗，面对

铁丝网与摄像头排成的长龙

我的对面就是睦邻缅甸，一个

总是掀起些波澜的联邦共和国

看着近处的山水，远处的人家

以及这些纵横的沟壑。我总是

忍不住猜想，那旖旎的风光背后

究竟正孕育些什么？就在前天

一场狂风暴雨，洗劫了这座山头

把两层的板房刮去一半，掀翻了

大部分的帐篷。停电的两个晚上

防疫守卡的民兵，仍然打闪着电筒

通宵巡逻，防止境外有人越网偷渡

现在是晚上八点，受损的电力设施

刚刚恢复。一切又归于平静，民兵们

忙着给手机充电。而我在写下这些

文字的时候，心情如潮水般汹涌

这将是守边人，平常却不平凡的一夜

向着身后报声平安，眼里立即浮现出

万家灯火。因为我们，始终心怀祖国！

（6）

雨雾笼罩着南邓和户板，那里是

异国他乡。而我坐在岗哨的帐篷里

看山，看雨，看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这里是中缅边境，铁丝网明晰地

划分了两国的土地。而鸟儿们

不分国籍，在两个国家的天空中

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我没有翅膀

心存遗憾，只能写几句歪诗抛向远方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远方了。远方

近在咫尺，而咫尺就是他乡。这样的

人生际遇，三分传奇，三分无常

还有着三分的荒唐。留下一分人间烟火

幻化出一种仗剑赴天涯的责任感

而心里总是在想，如果没有这场疫情

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高山无流水，岭上多黑石。一会儿

阳光满地，一会儿雨雾茫茫

古人云：既来之，则安之。所以我

始终心怀一种无以言表的安然

值班，发呆，吃饭，散步。每天早上

走一公里泥巴路去做核酸。也看民兵们

打牌，逗嘴，随着音箱播放的音乐节奏

一起哼唱，任内心的情绪野草一般疯长

一天又一天，就这样消磨着守边的时光

（7）

这座排过雷的山头，成了我们的营地

每天的活动范围，是上下三百米

除了拉水来的小伙，做核酸的护士

其他能轻易见到的，是漫山翻飞的白蛾

几只野鸟，偷偷觅食的老鼠和蛇

也偶尔跑来一只未成年的麂子

只可惜，防范偷渡的铁丝网，残忍地

将它们母子分割两地，各有国籍

说来就来的，还有极边之地的雨

风是大风，能把板房轻易撼动，让人

夜不能寐。接下来就惶然过起

停电的日子。遇到风和日丽

须得忍受酷热和一身汗渍。心想

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算是奢侈

这里叫南帕山，一座难爬的山

入驻不到半个月，我把挖来的野花

野草，都种枯了。才知道还是

难得融入这片山林。于是开始

在手机里翻阅日历，盘算着

离开的时日。大概离家的人都这样

离开之后，等外来的新鲜感一冷却

就开始起起落落地念着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