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中,总会蹚过几条让人念念不忘的溪流。 这些溪流,或平缓湍急,或清澈浑浊……哪怕时隔多年,它们仍会昼夜不息地在你记忆里流淌。 童年时上学的路上,有一条叫破箐沟的小溪流。上面有一座简易的石板桥,叫小板桥。是的,就是我在《学堂》里曾提到过的那座在“柳条和春风尽头处”的小桥。 破箐沟原先叫苏家箐沟。因为小溪沿岸有着丰富的石灰石,邻村很多人家起房盖屋时都在两岸采石,最终破坏了生态。两岸的泥土又是黏性极大的白泥沙土,且有很多零星分布的沼泽地,生态原本就极为脆弱,加之溪流高低落差极大,特别是在雨季,那滔天山洪的冲击力更是骇人。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苏家箐沟两岸开始大面积滑坡、坍塌和塌陷。后来,小溪沿岸的好几户人家,不得不易地搬迁,离开了自己的家园。自此,老家人就把苏家箐沟唤作破箐沟。 尽管如此,在旱季,破箐沟的溪流仍是清澈见底、温柔清瘦的讨喜模样。 童年时,粉笔对我们来说是稀罕东西。为了让家里自制的小黑板能派上用场,祖母来到破箐沟沿岸,挖来颜色最白、黏性最好、极其细腻的白泥沙土,晒干捣碎,细筛过滤,反复几次后掺水搅拌均匀,挑选屋后的细小慈竹削成粉笔大小的模子,灌入泥浆晒干后,就是好用的土粉笔。 破箐沟是一条自西向东流向的小溪。小溪的源头是一个叫水箐的村庄。水箐村离杨家村不远,海拔更高,水资源极其丰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泡在水里的村庄。水箐村的一部分自涌泉水经过地下暗河,一路向东,最终在中村的一个石缝间喷涌而出。 中村和杨家村邻近,两个村的田地相互交错和接壤。我们走另一条路去上学时,就得经过中村。附近的几户人家,用粗壮的龙竹砍成竹笕槽引水以饮,水声潺潺,清冽甘甜。上学的孩童或过路人,会就着竹笕槽喝个痛快。 从小板桥下面的一个缺口蹚过破箐沟的溪流,穿过几块挂在半山上的田地,就是对门地。对门地是包产到户时家里分到的旱地,只有3丘半,面积大约半亩,是人工挖出来的梯田,自然不能种稻谷。对门地一年能种两季,小春大多是种麦子,偶尔也种点豌豆。大春则种清一色的玉米,夹杂着大豆、南京豆、南瓜等瓜豆作物。 读小学时,祖父和母亲曾带我到对门地割过麦子。对门地向阳,有些背阴地的麦子才灌满浆,对门地的麦子就已经黄熟了。周末早上,祖父早早起来磨好镰刀,整理好鞍子和驮架。吃过早饭,赶着骡子和猪、牛,蹚过破箐沟的溪流,往对门地而去。 到了麦地,祖父和母亲负责割麦子,我的任务是看管好牲畜,让它们尽可能地在已经收割过的空地里活动。割够了两驮麦子,祖父手脚麻利地勒好驮子,让我和他一起驮回家。 回到家放了麦子,又勒上两驮厩肥,驮到对门地作为大春季的肥料。 为了节省来回跑的时间,祖母会用铜锣锅煮一锅好看又好吃的桃花米饭,搭配上香肠、腊肉等菜肴和自制的酱豆腐,带到地里作为我们的晌午。 午后的对门地,春风轻柔地吹着,金黄的麦浪翻涌起伏。田边地角的泡核桃挂满了一树嫩黄的叶子,柱状的核桃花隐匿在密实的枝叶之间。躲在田地角落里默默生长的黄泡,有些已经熟了,散发着金黄的光泽,迎风招摇着。我们蹲坐在核桃树的树荫下,吃着晌午闲聊。 直到傍晚时分,才驮着最后几捆麦子,再次蹚过破箐沟的溪流回家。 在秋雨连绵不绝的季节,小板桥曾多次被暴发的山洪冲毁,又多次被老家人修复,甚至还曾易址重建过。但是小板桥一直都在。一辈又一辈的老家人,跨过小板桥,抵达对岸的学校、村庄、庄稼地,或者更远的地方。 这条溪流,一路向东,流经苏家村、岔河村、下村田坝之后,汇入水磨箐河。而水磨箐河和打磨箐河在水磨河汇合之后,一路向南,最终流入了黑惠江。 少年时,到诗礼中学读书,也是沿着破箐沟的小路,顺着溪流一路往下。过了苏家村,途经岔路街、围干田、小青树、大青树、水磨河、小劝桥,顺着水磨河沿岸一直走,过了大劝桥,诗礼中学就不远了。 记得是1996年的秋季吧。因为重修水磨河沿岸的公路,到中学的一段路要绕道清华村,沿着水磨河对岸的沟渠而行,走另一条路到学校。 连绵的秋雨,连续下了几天,遍地是山饱水汇聚而成的溪流。在经过一条有些汹涌的溪流时,我脚底打滑摔了一跤,所幸的是同行的同学及时拉住了我。只是篮子里的柴火、粮食、蔬菜、文具等全部掉入了溪流中。大家手忙脚乱地帮忙打捞,才保住了一周的伙食。 浑身湿透的我到了学校后,才发现刚买的一支英雄牌钢笔不见了。于是飞奔返回,沿着溪流反复寻找。 我最终还是失去了那支心爱的钢笔。心里怅惘了很久。 故乡的溪流,收纳隐藏了我生命中难以言说的细微悲喜。 滇西的牌坊人逐水而居,随遇而安。一茬又一茬的牌坊人也沿着溪流的方向去往远方。 颠沛流离多年以后,不知道他们在梦里是否会听见故乡溪流的声音。 就犹如,童年蹚过某条溪流时耳畔萦绕着的淙淙声响。(作者:月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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