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的年味越来越浓了。好多农村家庭已经着手打扫庭院卫生、清洗衣服被子了,山村小路上,赶集回来的大叔大婶们,担子上、肩背上,爬满了红红艳艳的各种年货。 母亲也应该在忙碌了。 
“二十四,扫房子。”从屋顶掸扫尘垢蛛网开始,到庭院各个犄角旮旯清扫整理,再到院外入户路洒扫、明渠暗沟疏通,接着换洗被褥、窗帘、床单,擦拭花瓶、桌子、用具。过年是母亲最为重视的节日,扫房子更是母亲必须履行的职责。母亲讲不出过年扫房“除陈布新”的大道理,但在她简单的意识里,过年了,在外奔波的孩子要回家,家一定要干干净净,新的一年孩子们才会清清爽爽、开开心心。年货的筹备,也早已提上了母亲的议事日程。其中,最少不了的是茶叶。 对于我们来说,过年的那些繁文缛节就是种累赘,可母亲却总是把每个细节都当作一种神圣的仪式。在母亲的操劳下,我们只管尽情地吃喝玩乐。 家乡盛产茶叶,茶叶从遥远的历史中蹒跚而来,支撑起了整个县城人们的生活。记忆中,母亲这一辈子最擅长的技术性特长,就是服侍茶园,母亲最大的经济来源也是茶园。对于茶叶的种植呵护常识,母亲唯一的知识是从外婆口中学会的时间到了除草、季节到了松土、年度满了施肥。带着这样懵懂的“嫁妆”,母亲嫁给了父亲。母亲的到来,让我们家里仅有的五亩茶园像遇到了“甘露”,茶树一棵比一棵往壮里长,芽叶一片比一片朝肥里钻。 
每年清明前后,母亲总是在天蒙蒙亮就起床,烧火,准备晌午饭。茶园离家三公里多,山路弯弯,曲折难走。母亲早上出门,太阳落山才背着沉甸甸的一篮子茶叶回来。“先晾一晾,水汽过了再下锅。”父亲接过茶篮,往铺好的油布上倒茶叶。“今年茶价比往年还高啊,还没收工,茶贩子就来了好几趟,出了好价钱,我舍不得卖。”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顾不上吃饭,一个劲往灶膛里添柴。“当然不能卖,这可是清明头拨茶,要敬天地祖宗的!”父亲边接过话头边伸出手掌往白天就支好的那口大铁锅里试试温度。“差不多了,赶快拿茶叶来。”父亲吆喝着,指挥母亲取来嫩绿的茶叶。父亲用双手当作铲,在滚烫的锅里翻炒起来。空气里,弥漫起阵阵茶叶的浓香。母亲早已迫不及待,端着簸箕等着茶叶出锅。 
杀青,揉捻,翻晒……一辈子跟庄稼打交道的父母,说不出这些词语,但却凭着祖辈传下的经验,用绣花的功夫将每道程序细细打磨。 
那晚我起夜上厕所时,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谈话。母亲在追问父亲:“茶叶收好了没有?清明头拨茶,一定要留着敬天地祖宗的。”“放心吧,哪年不是这样,我早藏好了,过年敬了祖宗,敬了天地,还有他们几个儿子和你,一家人总要喝口,哪舍得遗漏啊!”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原本宁静的乡村忽然热闹了起来。正在贴对联的父亲略微呆滞了一会,然后转头对着厨房喊:“赶快了,别人家都在敬天地山神了。”“催什么催,我这不正在忙嘛,就你心急!”厨房里,母亲没好气地回了句。 火塘上,铜壶欢快地唱起歌谣,催促着母亲。母亲拿出了珍藏的头拨明前茶,装壶、冲水、分杯……没有现代茶艺里那些烦琐的器皿,也没有“关公巡城”“凤凰点头”那些花里胡哨的姿势。一把壶,一把茶,一壶水,母亲将一个地道农妇的朴素“冲泡”得淋漓尽致。 冲泡好茶叶,母亲谨慎地倒了三杯,轻手轻脚地摆放在祖宗牌位前,然后才开始倒酒,酒也是三杯,先茶后酒,母亲虔诚地走完每一道程序。 过年,总有那么多的礼数,那么多的礼尚往来。母亲不遗余力地教导我,先茶后酒,先苦后甜,这些礼节一定要记住,这个家的香火不能遗忘。 “老规矩,先喝杯茶再喝酒吃饭。”在鞭炮的硝烟味中,年夜饭拉开了序幕。“茶是敬过祖先的,大家都喝点,沾点祖先的福气,新的一年都福气满满的。”母亲嘱咐着。父亲极不情愿地缩回伸向酒杯的手,盯着桌上一大甑子米饭回嘴说:“你看你,又煮了这么多米,天天让我们吃冷饭,说你多少次了,少下点米,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还是填不饱肚子的年代吗?”母亲红了脸,不服气地说:“大过年的,一家人团聚,你少说几句!” 
喝茶喝茶,父亲母亲拌上了嘴,却逗乐了我们兄弟仨。 在茶香的氤氲里,年夜饭,总是那么地充满生活的味道。 一杯浊酒,一壶清茶。茶是苦的,酒是辣的,饭是甜的。酸甜苦辣是生活,先苦后甜是人生,尝尽人世酸苦,方得世间真味。 母亲的年夜茶,才是最有“年”的气息。 (作者:杨永平/凤庆县融媒体中心 编辑:魏丛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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