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文化
春风化雨

 化春风再次出现在步行街的时候已经是七年之后了。以前,步行街是化春风带着弟兄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每完成一桩生意,这帮人会折腾几天,吃喝玩乐,醉生梦死跟神仙一样。

 化春风的摊位在步行街的最北边,紧靠马路,位置俱佳。这么好的摊位能让他摊上,真要感谢派出所赵所长。当时,好几个人为争摊位打得头破血流,赵所长接到报警后赶到,把闹事的小贩全部抓走了。这时,恰好化春风推着小三轮路过,车上装着刚从西市场批发来的儿童玩具。他虽然对步行街的商铺非常了解,闭眼也能找到位置,但对那些摆摊卖零碎小商品的却从没在意。他们中有卖小吃的,卖拖鞋袜子的,卖廉价服装的,当然也有卖玩具的。卖玩具是化春风能想到最好干的生意,既不担心过期,也不怕换季。他想好,就去找货源,听说省城有专门批发玩具的市场,都是按斤称。化春风想去看看,怕钱不够,再说刚开始干,生意好赖不知道,不敢把钱都压在上面。于是,他只好先在附近的市场进些货,等干干再说。接下来就是找位置,化春风推着三轮车从南到北一圈转下来,好地方不是有人了,就是旁边也是卖玩具的。眼下已走到头,再往北就是马路,过了马路就不是夜市了。

 化春风来到这个是非之地,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全然不知。他把三轮车一横,放在了最靠边的位置上。周围人都呆住了,纷纷猜测此人的来头,一身灰色的制服套装,还戴着帽子,帽子勒得太紧,后脑勺靠近脖颈的皮肤被挤出一条一条肉棱,上面分布着粗壮的发茬。他不紧不慢,先撑开一块塑编布,然后把玩具一个个摆好。

 华灯初上,夜色渐浓,街上的人慢慢多起来。化春风看看旁边的人,他们都清闲地坐在马扎上玩着手机,于是,他也坐在三轮车上,装作漫不经心地玩手机。随着人越来越多,他的手心开始出汗,只好在裤子上不停地蹭,眼睛一会儿看看摊上的玩具,一会儿看看来往的人群,还要不时地接待那些光顾生意的小客人。一个晚上下来,化春风卖掉六个玩具,净赚五十块。他是最后一个收摊的,连在垃圾桶里翻腾的老人都走了,他才把玩具摞在一起,装好车,并没有急着回家。他从兜里掏出香烟,点上,深深抽了一口,缓缓吐出,幽蓝的烟雾中夹杂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城管规定,白天不准摆摊。晚上,这些潜伏的“蝼蚁”才纷纷出动觅食。有了黑夜的遮掩, 化春风很快融入这个群体,在这个繁华的闹市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他后来才知道,自己那天是多么幸运。化春风摆摊的第二天,赵所长来了,这次是他主动来的,他从最南边开始,一直走到昨天闹事的地方,恰巧就看见了化春风。他正在组装新批来的玩具,装上电池,玩具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动感的音乐也跟着响起来,引得路过的小孩纷纷驻足观看。有了第一天的经验,他知道光更能吸引小孩子了,看着孩子们欢天喜地的目光,他笑了。突然,一个不经意地抬头,正对上一束火辣的眼神,化春风手一抖,玩具差点摔地上,化春风定了定神,腰背不自觉地挺直了。赵所长没有立刻走开,他朝化春风点了点头。伺候完一拨孩子,摊前变得开阔,赵所长依旧站在那里,化春风走上前,握着赵所长的手使劲摇晃,赵所长任由化春风握着,另一只手则指着他的腿说,腿没事了吧?

 化春风松开赵所长的手,在摊子上来回走了两圈,还把腿抬起,再放下,说,看,早好了。

 赵所长点点头,说,春风,你昨天在这儿吗?

 是的,赵叔。算上今天我才干了两天。化春风双腿并拢,挺直腰背,头微微低着,远远看去,像下属向领导汇报工作,又像儿子在接受父亲的训导。

 赵所长说,你小子运气不错,昨天,几个摆摊的为这个地方打得头破血流,现在还关着呢。赵所长临走在他的肩上重重地拍了几下,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干吧!给你老妈争口气。

 化春风鞠着身子,迎着赵所长的手掌,努力站好。

 赵所长的到来,步行街的夜市上又热闹了一番,摊友们把这两天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恍然大悟。有的认为赵所长肯定收了化春风的好处,才会安排他在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有的认为化春风可能是个人物,连赵所长也不敢得罪,大晚上戴着帽子,说不定是掩盖什么;还有的则认为昨天的闹事就是化春风策划的,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化春风绝对是个阴险的人。对化春风的猜测如龙卷风一样,刮遍整个夜市,所有人都知道了化春风这个人。不管是运气好,还是蓄谋暗算,反正是没人敢惦记他的摊位了。从此,他安稳地坐在夜市的最北边,像守护神一样。

 化春风每次都是最晚收摊。按说,他卖的都是小孩子的玩具,家长自然也不肯要他们疯玩到很晚,早早领回家睡觉去了。随着夜越来越深,喧闹几个小时的步行街突然变得安静,变得无比空旷。化春风这时也和这夜市一样,有了短暂的喘息。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觉得整个步行街没有谁比他幸福,他像拥有整个世界一样满足。

 化春风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早晨伺候母亲盥洗,做早饭,吃早饭。吃完饭,推出轮椅,把母亲抱上去,推到荆河边的公园晒太阳。他先把母亲放在一群唱柳琴戏的老太太旁边,母亲乐意听。他自己则沿着河岸溜达一圈,遛到母亲身边给她挪个地方,再去转第二圈,等转到第六圈的时候,就该吃午饭了。白天的公园安静,跳广场舞的,跳交谊舞的,打太极拳的,喊着号子徒步的到了晚上才来。化春风的家离公园也就几十米,等到他推着三轮车来到公园的时候,各种热闹的声音才从公园飘出来。化春风喜欢河边是因为他喜欢看人钓鱼。他喜欢钓鱼,要不是推着母亲不方便,他早就扛渔具去水库了。水库的风景比公园好多了,水也好。以前,没事的时候,他总是撇下那些狐朋狗友去夜钓。有人劝他说,要钓鱼白天去,晚上去不好,容易遇上水鬼。化春风从不信邪,他哈哈大笑,说,鬼怕恶人。化春风从监狱出来,母亲就从疗养院回到家住,母亲在化春风进去的那年,脑溢血,落下个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赵所长把他母亲送到疗养院,又给申请了低保。这些都是化春风听探视他的兄弟说的。

 化春风第一次见赵所长是在七年前的一个深夜。

 那天,化春风和几个兄弟喝了些酒,胡侃一番,旧日的恩怨在酒精的作祟下,放大,再放大,终于嘭地一声炸了。当时和化春风结怨的人,是他的同行颜旺,道上都叫他“阎王”。同行是冤家,这话放在什么行业都合适。双方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因为一桩生意,闹得有些僵。讨债的老板因和化春风一个姓氏,便联系化春风,刚约好见面时间。谁知,这老板的手下早把信息透露给了颜旺。于是,颜旺主动登门,毛遂自荐,老板深知这些人的厉害,得罪不起,只好打电话跟化春风道歉。化春风也不是榆木脑袋,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一打听,果然如此。他们虽没见过面,但多少听说过对方一些“事迹”。本来两条平行线根本不可能相交,因了这桩事,双方都偏离了各自的轨道,恶性循环起来。今天,化春风把颜旺的生意搅黄了。明天,颜旺又派人给化春风想抓的人质通风报信。趁着酒劲,化春风让人给颜旺送信去。化春风自小喜欢看武侠小说,早已对江湖上帮派间的争斗向往已久,一纸战书送到颜旺的手上。颜旺又是个火爆脾气,自然不能认怂。于是,双方约定在城外一片空地进行决斗。颜旺不按常理出牌,偷偷多带了人。明着和化春风的人数一样,还有几十人藏在暗处,等双方一开战,暗处的人一拥而上,化春风才发现被骗了,一时恼火,对准近旁一个人下了死手,那人当时血流如注,晕倒在地。见到血,化春风更疯狂了,闭着眼睛一通乱砍,场面血腥,哀嚎响彻夜空。如果不是一个上夜班的男人报了警,后果不堪设想。这次群殴以酒精做为挡箭牌,在化春风的记忆里自动删除了。那是化春风第一次看到赵所长,他站在警车旁边,手里拿着对讲机,高大的身影在黑夜里变得格外挺拔。以至于后来,每每回忆起,脑海中唯有赵所长伟岸的身躯是清晰的。

 化春风以故意杀人罪被起诉。开庭那天,化春风拖着未愈的右腿坐在被告席上,那天的江湖争斗留给他的唯有被砍伤的右腿。从立案到开庭经过了一些时日,化春风的兄弟到处找人托关系,证明化春风的正当防卫。

 最后,杀人罪变成过失杀人。判刑七年。化春风从拘留所转移到监狱那天,赵所长专门来看过他。他满腔的怒火正不知如何发泄,一股脑全倒给了赵所长。赵所长一直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化春风疯够了,哇哇大哭,他想起母亲来。

 化春风的父亲早逝,为了生计,母亲整日在外奔波,没有时间管他。一天,他被几个熊孩子挤在墙角大揍一顿,鼻子流了血,眼睛也肿成一条缝,勉强能看清路。那时,母亲还在加班,化春风趴在家门口的石凳上等。天黑了,街口的路灯泛着橘黄的光,化春风喜欢朝那儿看,那是母亲来的方向,她有时带回一只鸡腿或一块猪肉,那是化春风最幸福的时刻。可是,今天没等到母亲,却走来一位白胡子老头,一身青衣,橘黄的路灯从头顶照下来,整个人闪闪发光。他走着走着练起剑来,一招一式,虎虎生威,一个跟头直接跳到了墙头,又一纵身,身子轻飘飘地,没听到任何声音,脚已着地。忽然,他猛一转身,冒着寒光的剑直对着化春风而来,化春风一个愣神,青衣人已经到了他眼前。化春风从石凳上滚下来,努力睁大眼睛,吓得声儿都变了,问,你……你要干什么?

 青衣人收起剑,站定。他捋着长到胸口的白胡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树上的麻雀都惊飞了,笑得化春风直捂耳朵。化春风实在受不住,边摇头边求饶,求你了,别笑了,我的头要炸了。

 青衣人方才止住笑声,揉揉化春风的脑袋,怜爱地拍了一下,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化春风才十一岁,听不明白,挠挠头问,您到底要干什么?您找谁?

 找你呀!

 找我?

 我教你几招防身,可好?

 好啊!好啊!太好了。一想到白天受到的欺负,化春风头如捣蒜,想到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连肿成灯泡的眼睛都泛着亮光,。青衣人早已看透他的心思,闭眼不语,扎稳马步,开始示范给他看。化春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学着青衣人的样子比划起来。练完一式,又练另一式,来回不知练了多少遍,化春风满脸通红,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再看那青衣人,面不改色,吐气均匀,身上的青衣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最后,化春风累瘫在地上,一下睡着了。

 化春风浑身摇晃,依稀听到母亲的声音,声音越来越清晰,一睁眼,母亲就在眼前。母亲嗔怪,困了就回家睡,怎睡地上了?

 化春风前后左右找了个遍,也不见青衣人,可是浑身的酸疼,和衣服上的汗味,又那么真切。化春风狐疑得站起身,回想刚才青衣人教的动作,一招一式都刻在脑海里。母亲并不在意化春风的举动,快步回家开火做饭。

 一连好几天,化春风的脑子里全是青衣人的招式,他上课的时候想,下课也想,走路睡觉都想,想着想着,那些招式就长在了化春风的身上,就像身上的器官一样,他能随时感知它的存在。化春风这时多么希望上次欺负他的那几个小孩再来一次,也好让他试试自己的拳脚。可是,那几个孩子从此就消失了,化春风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几个小孩。一次吃饭的时候,化春风突然问母亲,妈,我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爷爷从小习武,一身的武功,最后被人暗算,死得很惨。

 爸爸和我爷长得像吗?

 不像,你爸随你奶奶。我嫁过来没多少日子,你爷爷就过世了,现在想起来,除了那一身青衣,还有垂到肚子的白胡子,脸长什么样都忘了。

化春风惊得筷子掉到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化春风因为会几下功夫,很快成了那一片小伙伴的头儿,他走到哪里,身后总跟着一帮小弟。等母亲觉察到,已经晚了。化春风自幼爱看武侠小说,崇拜英雄,自然非常享受当“英雄”的感觉,他认为自己就该是吃这碗饭的,因此,母亲的话根本听不进去。

步行街的夜市非常热闹,尤其是夏天,更是鱼龙混杂,很多小偷小摸专挑这里下手。这天,化春风遇上了一个。年轻人一开始假装对玩具感兴趣,其实早已盯上一个带着小孩的女人。女人三十岁上下,穿着讲究,妆容精致,身边的男孩也是眉清目秀,帅气精神,男孩对球类的东西格外感兴趣。巧了,化春风刚刚批发一种可以当作飞盘的球,这球设计巧妙,是由几片塑料拼接成的,球心的位置装有弹簧一样的装置,用力一摔,薄薄的塑料片就会弹起来,立刻变成莲花球,再用力一按又变成扁平的飞盘。男孩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玩具,女人的眼睛都在孩子身上,没注意到魔爪已经向她伸来。这一切,化春风都看在眼里,他有心提醒一下女人,又怕打草惊蛇。只见,年轻人挤到小男孩的身边,手悄悄伸到女人的包里。化春风跨过玩具,一把抓住年轻人的手,女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捂着包,牵紧男孩的手。年轻人一看事情败露,拼命挣脱想溜。挣扎不脱,便眼露凶光,咬牙切齿,他说,多管闲事,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说着,用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照着化春风的手上扎去。这些场面,对化春风来说,太小儿科了,他一边灵活躲刀,一边快速抓住年轻人拿刀的手稍微一用力,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化春风一只手就把年轻人两手紧紧抓住,年轻人见遇上练家子了,跪地求饶。化春风说,谁帮忙报个警,让这小子去派出所呆几天,长长记性。

抓小偷这事让化春风登上了步行街夜市的热搜。整条街都在说他,就连刮过的风都能听出化春风的名字,化春风没听见似的,该干嘛干嘛,一切照旧。

 从干卖玩具这一行,化春风第一次没去夜市出摊。他恋爱了。和一个叫青梅的姑娘恋爱了。他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仔细回味和青梅的相识。那次抓小偷,打电话的女人就是青梅。每天回家青梅都要经过夜市,只是经过,她根本没心思逛街。那天竟心血来潮,从夜市的最南边,一直逛到夜市的北边,直到看见化春风的摊子前围满了人才停下脚步。当时化春风匆匆看了青梅一眼,只这一眼,他就认定青梅就是他要找的女人。出来已经大半年了,化春风对自己的现状也很满意,当然如果说还能有个女人的话,就更完美了。青梅的出现,化春风对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他每天必穿着整洁,出门前再照照镜子,就连半瘫的老母亲都觉察到了他的变化,嘿嘿地笑,嘴巴兜不住口水全滴到衣服上。和青梅第二次见面,化春风已经等了足足半个月,终于盼望到青梅来了,哪里舍得轻易放她走。化春风鼓足勇气向青梅要了电话号码,加了微信。聊着聊着,青梅就动了心。青梅离过婚,这一点她在决定和化春风交往的时候,就告诉了他。化春风不以为然,他说,你那根本就不算事,我的事更严重。我说了,你肯定被吓跑。

青梅不信,说,你也离过婚?

不是,我坐过牢。七年。

青梅什么也没说,一连好几天,青梅微信也不上,打电话也不接。化春风寻思,这下完了,真吓跑了。

就在化春风心灰意冷,准备做一辈子单身狗,青梅来了。化春风有些意外,吃不准青梅的意思。青梅咧嘴一笑,拿过化春风的板凳坐下。化春风紧张地说,你……你吃……饭了吗?

青梅说,没有,我侄女今天感冒了,黏人,嫂子去晚了。

化春风说,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青梅说,你买什么我就吃什么。

化春风快步跑到快餐店,买了汉堡和饮料来。

从此,青梅从店里回家都来摊子上陪化春风坐会儿,和他聊会儿天,然后再回家。其实他们一天到晚都在手机上聊,来夜市见一面,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谈恋爱嘛,总归要天天见面,只对着手机你侬我侬的,太不真实。那段日子是化春风最幸福的,生活一下子变得阳光起来,脸上笑容多了,见人爱说话了,走路腰杆也挺直了,就连母亲也跟着笑起来。关于青梅,化春风都告诉母亲了,每天回家和母亲聊天的话题都是青梅。

他们交往了一段时间,决定双方家长见个面,定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化春风把见面地点定在离他家不远的酒店。落座后,化春风把自己的状况都如实告诉了青梅的父母。当然,没说蹲了七年牢,这是青梅的意思。青梅说,我看重的是当下,还有你的人品,你从前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让我的父母知道。青梅的父母见化春风长得也算标致,双眼皮,大眼睛,体格健壮,老实肯干。虽然有个瘫痪的母亲,可化春风也说了,保证不让青梅伺候。仍然这么说,可一旦青梅嫁过去,哪能干看着,端茶递水,洗洗涮涮的肯定也要帮衬着。这些青梅的父母倒没什么意见,在他们眼里,离过婚的女儿,压根没有了挑挑拣拣的余地。化春风见二老脸上带笑,两人对视也在不住地点头,化春风以为见家长这关算是过去了。

青梅的哥哥因为生意上的事来迟了,菜都上齐了才匆匆赶来。嫂子因为店里离不开人,没有来参加这场重要的家庭会面。青梅的哥哥盯着化春风看了许久,说,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你们慢吃。青梅看着哥哥铁青的脸,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不语。青梅的哥哥指着青梅,冷不丁说了一句,你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许嫁给化春风。

 青梅从小就惧怕哥哥,对他言听计从。有上次的事,青梅在家不敢再里提化春风,也不敢问哥哥是怎么认识化春风的。哥哥把糖果店交给她和嫂子打理,开店快一年了,哥哥去的次数,她掰着手指都能数得清。虽然哥哥不去店里,但店里的情况他基本都掌握,嫂子隔几天就跟他说说,说说店的情况,说说遇到的人和事。每次她回家,父母总是坐那儿看电视,对于她和化春风的事,他们都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她越感激父母,对哥哥就越不满,他不恋家,总是后半夜才回来。父母也不敢打听去了哪里。她很委屈,家人都被哥哥的淫威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不敢反抗。她越爱化春风,越担心哥哥搅局。终于,青梅决定不忍了,她想搬去和化春风同居。父母也默认了,行李还是母亲帮着收拾的。等到哥哥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和化春风同居半个月了。他知道生米已成熟饭,青梅还不是当季的新米,只好同意。他不跟青梅说话,而是和父母商量起婚事来。他说青梅在化春风家住,名声不好,选个好日子把婚事办了吧。虽然不是初婚,也不能不声不响地就跟人家过日子,最起码也要放一挂鞭炮,有个动静。母亲点点头,并如实转告青梅。青梅原本想和哥哥撕破脸皮大闹一场,没想到不战而胜,幸福来得太快,她高兴地手舞足蹈,惹得化春风笑话她像个孩子。

婚事既然同意了,犯不着扭扭捏捏,像个娘们,青梅的哥哥索性全权操办起来。从婚车到酒席的场地,再到乐队鼓手,没有一样不是他敲定的。青梅的父母很满意,青梅看到忙碌的哥哥,之前的怨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哥哥真好。真好啊!

婚后,化春风依旧在步行街夜市摆摊,青梅还是在糖果店里。糖果店在一个地下商城里,店门正对着电梯口,电梯直通火车站的进站口,位置好,卖的又是花花绿绿的糖果,生意非常火爆。每天九点开门,等夜市开始的时候,她就下班了。糖果店经营到九点,晚上青梅的嫂子会来替她会儿,让她喘口气。店铺是青梅和哥哥合伙开的,嫂子自然不好意思让青梅一人看店。每晚伺弄女儿完吃喝,她就来替青梅。青梅说,不用来,我自己能行。嫂子不肯。她年纪比青梅小好几岁,为人处事却十分老练。嫂子比他哥小十岁,虽然年纪上差距大,却不能阻挡爱情的火花在他俩之间点燃。青梅的嫂子叫朱纤纤,人如其名,长得杨柳细腰,面若桃花,白里透红。嫂子当年遇到流氓欺负,正好被她哥撞上,哥哥上去大喊一声,连手都没动,那几个混混就被吓跑了。朱纤纤要到了她哥的电话,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现在两人过得很幸福,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哥哥脾气一点就着,嫂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偏偏就是对女儿优待,不管脾气多大,见了这个粉嫩的小人,什么火都没了。青梅说,终于有人能制住她哥了。青梅的父母从来不敢训斥儿子,小时候,因为一件小事,青梅的父亲拿驴鞭抽了他几下,他进屋拿出菜刀就朝胳膊上砍,差点闹出人命。从那以后,家人都知道这货的秉性,谁也不敢多说一句,由着他的性子处事。

青梅和化春风各自把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按说,这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吧!偏偏一个噩耗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轨迹,赵所长因公殉职了。他还一年就退休了,每次出警都劝他不要去,他每次都冲在前面。化春风知道这个消息,赵所长已去世一周了。临近春节,慰问的同志拿着米,面,食用油,来看望化春风的母亲。慰问团一进门,化春风就感觉不对劲,少点什么,赵所长没来。母亲说过,每年赵所长都来,除了组织发的东西,他还会自掏腰包再添上点。他询问来家的同志,才知道赵所长已经没了。化春风脑海里出现第一次见赵所长的情形,站在警车旁边,手拿对讲机,身影高大挺拔。

化春风被一个念头填满,再不释放怕会爆炸。

 公园的河边有一片小树林,那里种满针叶松,就算严冬腊月也照样翠绿。化春风脱下棉衣,活动了一下手脚,那些沉睡的动作慢慢觉醒。他一边练,一边流泪,浑身的热量凝成一股蒸腾的白汽,这白汽从他的头顶冒出,眼泪跟着动作摆动,一声不响地落进脚下的土里。化春风不知练了多久,眼泪都哭干了,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化春风大喊一声,震得松树一颤,鸟儿惊吓得向天空飞去。

天就要黑了,青梅担心化春风,于是出来寻找。刚走到河边,化春风哼哈的声音就传入她耳中。他变了,变得青梅完全不认识了,他两眼喷火,凶狠的招式让人胆怯。她赶紧跑过去,走近才发现,化春风浑身湿漉漉地,水里捞出来一样,脚上的鞋子裂开了口,都能看见大红色袜子。袜子已经买很久了,青梅听别人说本命年穿红要提前,尤其是属老鼠的,老鼠太贼,溜得快。鞋子早已被泥土淹没,根本看不出颜色,就连裤脚上都沾满了泥土。他们从认识到结婚快一年了,青梅从没看到过现在这个样子的他,青梅哭了,化春风停止了动作。他原地站定,愣了许久,说,走,咱回家。

接下来,化春风像变了个人,天不亮就醒,他看看还在沉睡中的青梅,蹑手蹑脚下床,穿衣。那些动作在他的身体里沉睡了许多年,终于完全苏醒。青梅每次醒来,化春风都不在,她知道化春风又去练武了。

化春风找到多年不联系的狗子,让他打听赵所长的死因。狗子告诉他,那次,赵所长是去突击一个黑势力团伙。抓了不少人,就是不见头儿。赵所长原本就冲着这个老相识去的,却没抓到,很是气恼。他侧身准备上车的时候,被人开了冷枪,一颗子弹正好打在赵所长的太阳穴上,赵所长一下趴在车门上没了呼吸。化春风听完,拳头攥得更紧了,关节咔咔作响,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咬紧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下着小雨,化春风一袭黑衣出了门。他走在那条熟悉的巷子里,那条走过很多次的巷子。巷子里没有路灯,化春风躲到人家的房檐下蹲着。他知道,今晚他一定会出现。忽然一道车光照亮整条巷子,化春风看到汽车停在那户熟悉的人家门前。车门开了,下来的正是他。化春风一个箭步飞奔过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撞去。下车的人看到一个黑影向自己袭来,吓坏了,本能的摸出刀向化春风刺去。化春风反应过来时,刀子已经深深扎进他的身体。化春风抓着那人的手不松开。近了,他才看清来人面目,他连忙蹲下身来,抱住化春风。他嘴里不住地说,天啊!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化春风气若游丝地说,这样也好。这样……好啊!

警笛声突然响起,并且声音越来越近,警察早已埋伏在四周。他想挣脱化春风逃跑,可是,胳膊被化春风死死抱住,任凭他怎样用力也没挣脱,化春风像长在他身体上。

这时,雨渐渐大了起来,雨水伴随着警笛声,漫湿了整个夜色。(作者:王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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