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文化
散文诗精选

散文诗精选

许文舟

 

泥塑

泥土可塑世态,可塑庸常。不管塑刀耕还是火种,五千年文明,撇不开离乱与命孤。泥土也可以塑肋骨与心胸,心脏的偏房与动脉的穷途。乡愁始终蜿蜒在垂髻与暮年,荣华败成朽骨。

泥土长甘棠,也长刀伤与歧路。在一把刀面前,温软的泥土,鼻息嗅花,眼破假象。手持汤碗的老人,是我的父亲吗?镰刀藏在腋下,每一粒种子的轨迹,都是生活的蜜腺。

注入想法、期待与爱,能长出庄稼的泥土,始终埋伏玄机。双眼微闭,只剩反刍的呼吸。即使有一脸的笑意,那是春风的户籍,倒下,照例可以种出藜蒿与莴笋,培植长幼有序。

称几斤松风和泥,再让阳光密实打点,光阴时缓时紧的脚步,就变得踌躇。赶路来到开封,抓一把泥土,不小心就把手放到了一座古城依旧跳动的胸口。

木板年画

火焰飘忽,像作古的英雄,离开人间的脚步。凡人都有的体态,他们都有。手持长矛,以青山为盾,轻疾的眼神,化作春风。

在一块木板上,点朱,便可以驱凶避邪。红对联引路,诸神还阳,庇护众生。墨是有颜面的水,把黄道洗出吉日,所有的日子都有正反两面。

跃上餐桌的鱼,在一滴水的洇染里放纵。热闹的市井,有冷静的菖蒲和菊花,异兽与神祇。贴在门心,供春风暗渡,良辰进出。从新到旧,撕了再贴。

粗犷的线条,是乡愁的经络,刚好圈起秦琼的怒意。总有赤橙与玄黄,让北宋的民间兴意阑珊。肥阔的刀斧,没针对谁,那身盔甲,锈早就替代了线头。

刀落处,跃出无数桃符,酥松的泥土,遍长仙迹与五谷。开门,一个时代的欲言又止。

 

开封北宋官窑

总还可以在时光的巷口,听到瓷碎的声音,那是红颜一怒的酒樽,一下兴奋了所有的宋词。一座山,因伐薪一再变矮,在开封,再矮的山也有历史厚重的基座。

每件器物,都烙上了平面的伤,而立体的痛,经了雨,就化为朝饮的木兰与夕餐的菊。时光的釉质,把数朵牡丹安抚,比瓷更温润的不是妥帖的光焰,而是暗夜,还守在炉边。

那些窑,现已在史籍里消弭,一部北宋,萎顿成皲裂苍黑的砖头,孤生的苔迹,淹没了珠润的鸟语。大火烧了百年,才将故作高深的裂纹缝韧。经年的陈酿,盛在器口微微泛紫的瓶中,天的蓝,只有炽热的高温可以防止勾兑。

我端起碗,就到了北宋的早餐时段。街上有惺松的神仙,笃定的木鱼。有人反复惦念,有人刻意妆欢。下多大功夫,才能在瓷的表面,罗列月光与潮涌?烧多少柴薪,才能让五千年文明熠熠生辉?

胚纹,将一个时代绞杀。冶过剑戟,炼过斧头,最终还是一只碗斟着北宋浓稠的黄昏。

 

西姜寨

人们在这里各扫门前雪,顺水推舟。买菜的还去买菜,茶馆里总有早到的人,用浓茶驱逐宿醉。只有隐士还在山上饮冰嚼雪,群山总在不合时宜的沉思。

居士抚琴,逗乐桃花,流水如弦,洇洇扑面。诗人又在把玩平仄,解散昏寐。游人摆弄机杼,织丝帛,舀北宋的流水和面做糕。灯火弱到让现代模糊,才能看见清明上河图烧烤、杂耍和三扣九拜。有人与铁较劲,有人与梅谈情,还有人凿壁偷光。

每一件农具,都有脾气。锄头缺了,镰刀瘦了,流进农田的水,都去了洗脚城与鱼池。虚脱的云下,有人捕捉五谷的种子,呈神农。人们庭扫尘除,分析雨水,与风混个脸熟。

我喜欢这个寨子的每一个路口,都模仿了我回到家门的样子。奶奶择菜,把败叶给鸡,再用远处引来的山泉,洗去蛙声与虫鸣。

如果,你真有兴致,操持犁,那是与泥土更切实际的相处。有人卧冰,有人断臂,有人持家,有人净戒。泥土,才是真正的高隐,沉默着,却已把人世的辛酸通通说出。

 

汴绣

在龙袍与朝服身上,功夫很深的针,一针见到北宋迷离眼神。零落的线头,被大风系在歪脖子树上,那是一个朝代奄奄一息的魂。

一根线,让衣袂扬成花朵,裙裾飘为云彩。我喜欢那些放下锄头的女人,能让一根线跑遍皇室与桑梓。线细到肉眼难见,却仍然缠得开封香汗淋漓。开封城不大,翻阅了千年,仍然是我喜欢的那种开本。

走出皇城,绣女们乡间,仍然用线牵引与点缀。那片吸附尘土的汗巾,至少可以提供,夫唱妇随的北宋足本。绣花的人,写诗的人,都可以忆秦娥,暗恋罗敷。

同样是绣针,点到了一个朝代的穴位,才有可以迎着针对泄密的清明上河图。买醉的,打柴的,都不像折柳的。摇扇的,喝茶的,都不比下地的。乌纱与朝靴,有线跟针私奔。

绫锦院是汴绣最高学府,每根线进了皇室,就断了回头的路。

针替下了狼毫,锦绣的江山,堪比时下的毕业论文。十指翻动,风起树梢。

老屋

屋老了,不长白发,只生杂草。苔迹,是雨水留在庭院的脚步。开门,总要扰攘老是瞌睡的猫,那种吱吱嘎嘎的响声,像祖父钙流失严重的骨骼。

已经塌陷的屋脊,还在下沉的地基,老屋大限将至。蜘蛛不知,还在偷梁换柱。一坛老酒,安抚不了饥肠辘辘的石磨。

镜子,不会衰老,依旧立在祖母的卧室。有人描眉,有人抹泪。压箱的不是银子,而是一些绸缎,花朵满脸褶皱,千丝理不理都很乱。雕花大床的卯榫,像父亲日渐松动的面牙。夜实在静,有人能听到祖母匀细呼吸,有人会看见蚕带血吐丝。

我曾在这里给祖父研墨,或浓或淡,经由对联,杂乱无章的生活,就有工整和对仗。有门神照看,我记得没丢过什么东西,只有疾病,常常不经过门,就会附体。

父亲信奉神明,管护六畜,照看家人。也信奉好钢用在刀刃,远方,是男人的志向。不会说话的孃孃,我不可怜她生不逢时,缺食少穿,只同情她留在人间的二十几年,没有爱情。

想想,我在老屋也就十六七年,我感谢文字,每年都有几首诗,替我重返故乡。

 

门神

有人取他们的怒容,有人取他们的忠心。退役了,守门是他们发挥余热的职业。再贫穷的人家,都可以把门神请来,用一些浆糊,给他们驱邪辟鬼的席位。

经过光阴的浆洗,那身褪色的战袍,比一张纸厚不了多少。除了守门,有时候希望他们抽出佩剑劈下厄运,让贫病束手就擒。世间总有需要砍断的新旧。有时候,他们和颜悦色,用辞赋招待到访的春风。

我喜欢手持斧钺钩叉的武门神,生活中总有邪恶与灾星。门神也有分工,有的分管恶鬼耶魅,有的主抓凶神恶煞;有的负责招财,有的专造和气。总是感觉没有那位门神,管过我少年多病,青年多情。

印象最深的是秦琼、尉迟恭。前者贞观十七年被列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门神,算是他最轻松的职业;后者一生戎马倥偬后,流落民间,面如黑灰,心比丹沉。

他们能辨别风中的吉凶,也能体察登门的祸福。父亲每年都会选一位或两位,贴在门心。庄稼长得顺风顺水,喝两杯酒,安然落枕。

 

绸缎

每一寸,都织着人间的棉软、暧昧。肉眼无法细辩的丝,疏通了春天的关节,再穿过纤指、眼泪……

聆听,有汉朝的机杼声,前半夜的月明,后半夜的叹息。最长的丝,从长安一直扯到波斯。夜以继日,是一条蚕的勤勉,只到吐完最后的叹息。

我确认不了,谁最先认领了一条蚕,让桑叶吞吐为一匹绸缎。后来才有人把比爱情鲜的鸟语,迁入丝绸。我不清楚,那些枕着凌罗绸缎的家伙,夜静的时候,能不能听见一条蚕的倾诉。想来有梦,会落满飞蛾雪花一样的蹁跹。破茧,是世间最微弱的雷霆。

时间浆洗,仍然留下一条蚕微弱的心音,那些细小的颤动,是不会干涸的血,从罗敷的心头,抽取了忠贞的琼浆。有些绸缎,注定要掩埋一张朱红的大床,等一桩爱情落幕。

一块上好的绸缎,我想写一首诗给罗敷,她采摘的桑叶成了后人的想入非非的纸张。

 

回到母校

那所小学,已经撒并,留下弯着腰的冬青树,一块生产过铃声的锈铁。老墙迅速被杂草占据,操场上,是比我们长得密实的麦子。

一块校园地,我们做过学农的样子。毕竟都是小孩,始终弄不懂粮食该有的株距行距。属于一师一校,老师要教语文,要教数学,要教体育,要教我们“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那时候没有手机,我们就把自己造的木轮车带到学校。课间操变成自由博击,总有受伤的孩子,可是大人们都不大在意。割草放牛,拾粪砍柴是课外作业的主要内容,有时候,我加了掏鸟蛋等内容。

此刻,老师躺在家里的庭院,身边是他年轻时栽的葡萄,果实越结越小,味道越熟越酸。身后的一块黑板,想到哪个学生,他都会写出姓名。再一笔一划,批评几句。他喊我名字的声音,明显降调,他写我名字的次数,却没减少。

我给老师呈上新出的诗集,他说要到看完才能给出评语。我不急。我记得小学写的作文,他总要放在他那,比别的同学多花些时间。

腿部的类风湿,让老师对那把躺骑有了更多的依懒。师母已去,身边又无孩子。他每次给我电话,不问事业有成,只说好好做人。

 

在高枧槽

我不敢确定,那一晚,头戴远游冠的徐霞客进村的时辰。空悬的月亮,已灌满中秋的风声。有茶真好 免了三千里陌生,八百里客套。端起茶杯,好像有窃窃私语,又把江阴的方言重复了一遍。

长路,磨出比《滇日游记》排版复杂的老茧。乡亲们都愿意带路,他们把我带到赵家,带到李家,带到山神树下,1639年的油灯 没有明确的眼神。把水烧开,茶炒到梗泡叶黄,整个村落,就有迎接徐霞客的气氛。在已查无此人的地址,完成对明朝一小段历史的重新烹煎。

我的到来,并非刻意,寻找历史深浅不一的脚印。反复跌倒的茶叶,就是徐霞客留下的笔触。

仍然引用太华茶的烹煎方法,茶香,才能让那一个夜晚还阳。我离开的时候也是黄昏,澜沧江还是379年前的鼾声。

 

光阴帖

不用急着往前赶,生命的过程,早已被一条河流模仿。

有时甚至是一棵草,也真理在握,可是,人们都要拼得七痨八伤,才会歇下来。而生命,只剩下靠回忆或怀旧的时段。

转眼,这速度还是慢了,一起出发的人,已站在时间的原点不动。再长的人生,也就是河流的一段。有一些时间,不必经你同意,是要交由医院。有些假条,是写给命运的。出发就是归去。

所以得择出时间,交由万籁俱静的夜晚,像云卸下雨水,才有更轻松的远行。总是背负早该放下的东西,人间的脚步才会越走越累。

不用问时间哪里去了?落在书卷里的灰,随节气耗掉的颜色,就是光阴的流速与踌躇。取光阴的一寸,我不拿它换酒,用来面壁。

 

在养老院

按平米计的夜色,以杯论的时间,是养老院里的人遵守的待遇。陷在沙发,就不想起身,并越陷越深,越陷越沉。

有人拉着二胡,两根弦,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人的命运像一只忽高忽低的曲子。有人老是打盹,不是瞌睡,而是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回忆。

老,是每个人的必经,取一小片阳光,就不想挪动脚步。整个院子,只有花草,无须担心又过了一岁。

先进的健身器具,扳不回流掉的钙,滑坡的激情。每天有消炎针水止咳平喘,咳嗽声,是老人留在世上最高的音量。

偶尔会有一些孩子,由老师带着,前来表达爱。这样的年纪是无法眺望衰老的,就像老人们,也想象不到,养老院是自己的晚景。

我把一杯茶递到老人手里,老人谦恭地接过,我又遇上,像父亲皴裂的手掌。头发有人梳理,可是那零乱的皱纹,总是无法让我安心。

 

吹笛的少年

笛子,有火烧的音孔,分流着少年的忧郁和懵懂。每天黄昏,把星星吹亮,把白云吹黑,再把睡下的人们,吹进旧梦。

这一路走着,少年在吹什么曲子,无法猜想。笛声,有他十五岁的肺活量,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像他急着回家的脚步。

他身上的包袱,装着换洗的衣服,肯定还有一块燕麦面包,等他想起家里的妹妹,已啃了两口。好长时间没有理发,发梢的汗水有隔年的咸。我担心的不是这些。

后世的人,注满泪水的观望里,少年的背影,有轮廓分明的乡愁。他身后是远山,次递矮小,而河床举着河水,像给诸神奉上的酒樽。他的脚步里,簇拥四起的泥土。歉收的土地,没能给乡村提供足够的奶水。

他身穿短裤,无意让我看见他受伤的脚踝,肯定是碎矿或钢铁的边角,趁他忙碌偷咬了他一口。简单的包扎,露出了带血的线头 。

归来,或者出发,都可以带上笛子,安抚这个孤独的兄弟。我想让他搭上我,去哪里,都是回家。

 

给母亲写信

天上,有没有虫害严重的庄稼,雨水适中的土地?我不能一苇渡江,打探人间穷追不舍的疾病,是否还在你身上胡搅蛮缠。

尘世太忙,遁身天庭,这是你轮到的休息。相逢,除了梦中,是下辈子的事了,估计那时还会有桃花,蜜蜂采完花粉,给你做饭。

我只能在你的墓地,给你泡茶,聊聊你走后的一年里,弟弟的病。有阳间的风来往,你背靠的山系始终青葱。世间苍凉,好在,你已枕着有温度的泥土。

你牵挂的弟弟,能吃饱饭,睡眠很好。你的孙女,在一座城市给别人抹杯擦盏,做得极为认真。老家的每天,都有微醺的烟火,姐姐在起伏的山上,领受农事。

有时候梦见过,粗布围腰,兜着你在地里捡拾的麦穗。据说我也是你从地里用围腰兜着回来,临盆时,你正在地里薅锄玉米。

送你上山后,我去了一趟佛祖的出生地。给你说了一些好话,不过现在想来,都显多余。

忙着把这些装入信,据说烧了,你就会收到。我们一家都好好的,我喜欢远行,每每涉足高山,都会想到你,多少海拔才能听见你喊我的乳名?

西夏遗址

夯实的黄土已经坍塌,埋入深宫的誓言,纷纷改口。

散落的残砖,像掉了偏旁的汉字,任其草长,一读还是大漠淹死的题诗。失血的杀戮成为笑谈,仍在逍遥的只有春风。

风火台,狼烟与烈焰出落为阴阳不分的孔雀。沟槽已无流水,可以放心跨越。杏花设祭,为那场大地震中,走失的生灵招魂。埙,淌出高渺的音符,石头皴裂,井水储满历史的愁容。

国库已被洪水打劫,散落一地的古币,变成粪土。陵前是奶质的草色,发芽的利箭,无法穿过纸做的盾。朔风一直都没有,停止对壁画的篡改,西夏的历史淡得只剩沙砾的滋味。

金顶大帐内,杀伐不再掩埋身份,歌伶与舞姬只留一堆骨殖。失去粮食与果疏,泥土还是不可思议的柔软,供养着精于缩骨术的野狐。

有人还在为西夏,把脉衰竭的病因;有人还在为负义与寡恩,争得面红耳赤。在一堆墟土面前,忠奸易辩,爱恨难懂。

 

马兰花大草

用那么大的草原,供马兰花怒放。每一朵,都开成酒醉的样子。

所以我想换一种说法,草原的大海,马兰花是细浪,没有风的搔首弄姿,哪有花的高潮迭起。瓷釉质地的花瓣,麋集着蝴蝶的唇齿,依靠端坐的露珠,完成对绽放的清供。

我看见,马兰花的绽开,有佛的轮廓。撕开茧衣,驻锡的蜜源,滋养了大大小小的诱惑与狐媚。摘一朵,任何手指,都会变得柔肠缱绻。

据说那些花朵,都是天宫许配给凡间的仙女。草原上放牧的男人,一生都得像宝马横扫西风。娶马兰花一样的姑娘,等着爱情,把斗兽的血液蒸馏出感恩的琼浆。

鹰飞得再高,还是看不到一朵马兰花,香息的尽头。风吹草低,既看见牛羊,也看见土拨鼠。无名河流,软软地流过草原的腹部,恍惚间的停顿,便把天空切得星罗棋布。

摘,是不忍心的,所以就凑近细嗅。马兰花蕊只有王的陵寝,没有猛虎。

紫檀龙床

战火烧到枕边,就停下来。丝绸被面一定有主人的余温。如果细心寻找,肯定少不了窃窃私语。我想得有些俗,面对这样的床,我甚至想到丰沛的奶水。

那该是一场盛况空前的婚礼,揭开面纱,众山屏住呼吸,爱情变得词穷。烛跃的火苗,舔破中盅的夜色。

紫檀大龙床,香息如仙,带着飞的翅膀,但这张床绑定了江山,易主,也是迫不得已。光亮,是这个世界赐给任何物的黄金,就在龙床上,我看见,再旧也有光的鲜艳。

好木质,皆是龙行的高山,也是凤喜欢的仙境。龙床,就是一棵紫檀倒成酒醉的样子。放倒过蒙荷尔蓬勃的身子,也安顿过百病缠身的肉体。

拿出一生的大部分,在龙床盘距,长短不过是一出戏。产不出江山,却分娩过英雄,诞下过祸水。历史不想回味,床上的颠鸾倒凤。而我在想,容得下这张床的时代,亦喜亦悲。

这张床还在,供人参观。可惜梦不可以窖藏。

 

桃花帖

在世人的错愕声中,它掠过一卷唐诗的平仄,活在波密,也算是无虞无忧。而帕隆藏布,始终以蓝,应对春风。

没有预习,青山让路,便把一朵桃花举在神的头顶。清癯的花朵啊,早就过滤掉骚,只剩魅。而山巅的大雪披挂战袍,正在下山。

确实是攒了许多话,却缺少开口的勇气。桃花像是遭贬的仙女,好在,波密的江南色,足够让它接受供养。

我不管她的前世,为奴或妃,也管不了她与春风落荒而逃。去波密,就是去遇见一朵桃花,在这个季节,许多蜜蜂的殷勤大同小异。燃烧,是桃花掩饰不住的表情。鸡鸣当道,帕隆藏布河谷,飘荡心神不宁的经幡。

我在波密数日,日日在一朵桃花面前度劫或祈愿。而诸神始终只在山头,向人间的一树繁花眺望。

 

与我搭车的措姆

我感觉,措姆身上的感冒比她背着的牛粪重。虫草像都市里的星辰,被污染淹没。她只好拾些牛粪,不能空身回家,这是她祖母交待过的规矩。

事实上,能够产虫草的山,都被那些枯槁的手梳理了数遍。有人撕开脚下的泥土,责怪财愿年年歉收。一条虫子,在五月,把一个个藏族村子吞噬得非常空洞。

如果还有遗漏的地方,肯定是神的地盘,它只稼穡青草、药物,不栽种祸根、疯狂。有人甚至一遍两遍地搜索,像搜索不小心掉在草丛里的欢喜。

措姆还小,适合在干净的早晨,捧着课本,把春天朗诵得很甜。搜寻虫草的手指,适合握住画笔,给衰草连天的村子添上花开。

一长段的路上,我们都是沉默。

车行了无数个山头,她才指着一块鲜艳的经幡,告诉我那个柱着柺棍的老人,是她唯一的亲人。

 

在拉萨 你来看我

你如果走滇藏线,替我向梅里雪山道别,我走得匆忙,乌云正与卡瓦格博耳鬓厮磨。如果从川藏线来,就带一片黄叶,我要追踪一片叶子,如何将秋天一网打尽。

不要让诸神给你指路,十字路口,都有跌跌撞撞的江河,告诉你神山的位置与藏地的源头。

炉火正旺,需要普洱茶,藏了多年的缘分。如果你来,我们就在玛吉阿米的甜茶馆,煮诗,一直要把仓央嘉措的情诗,煮成精神的醍醐。

我会带你到八廓街,像转经筒,心无旁骛。诸神口吐莲花,我们默读情诗。诸神渡人,我们自渡。

末了便在药王山上晒太阳,一定有好梦,诞下祷辞。醒来,布达拉广场人头攒动,那是神也喜欢的人间,哭着、笑着。然后,沉默如玛尼石上的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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